老家的舞狮

 日出东方一朵红，我将十宝送主人。 一送天子当堂坐，天子坐堂管黎明； 二送二龙来抢宝，二龙抢宝在尊庭； 三送三阳来开泰，三阳开泰贵府门； 四送四季一常青，四季常青享遐龄； 五送五子连登科，连登科考坐朝中； 六送六合一同春，六合同春享太平； 七送七仙来下凡，七仙下凡配董永； 八送八仙来过海，八仙过海显神通； 九送九世一同居，九世同居旺家门； 十送十个好儿孙，十个儿孙一掌匀。 十个宝贝送好了，送给主东红上红。 左边再送摇钱树，右边还送聚宝盆。 摇钱树来聚宝盆，日落黄金夜落银。 落起金银满屋放，捧对金狮守财门！ 　　这是老家的一首老少皆会的舞狮歌。离家十年，那浓重高吭的乡音唱调、热闹祥和的欢乐场景，令人永生难忘。 　　　我的老家座落在湘南的一条狭长的山谷里，钟灵毓秀的山水哺育了村民们淳朴厚重的民风，也衍生了很多鲜为人知的神秘传统文化，舞狮——就是其中之一。 　　　　　　每年的正月初一至十五，舞狮队就会敲锣打鼓，顶着狮头，穿着狮被，挨家挨户去贺新年，祝福着一年出门行好运，农业好收成。 　　　老家的舞狮跟国内其它地方有点不同，不仅有精彩的舞狮表演，还有独特的武术气功，神秘的符术，热情的赞歌，传统的花鼓戏等节目夹杂其中。小时候，我最喜欢看和乐意参与的也就是舞狮活动了。记忆中，每年的冬收过后，舞狮队的准备活动就开始了，主要是为了正月初一至十五的正式表演而排练器乐演奏、武术表演、舞狮等节目。 　　　　器乐演奏是舞狮的一个重要部分。钹、锣、鼓、锁呐、二胡、笛子等乐器手紧密配合，而其中以鼓手的作用为最，直接关系到整个乐队演奏和狮子表演的好坏。而两个打钹手的配合也很重要，“抓钹”则须更高的技巧。乐队演奏的都是一些民间传统戏曲调，如《游园调》、《三川调》、《大下南京》、《十月望郎》、《渔鼓调》、《正月叶子飘》、《洗菜心》等，也有的乐队将一些流行歌曲排练成打击乐器表演，如《孟姜女哭长城》、《涛声依旧》、《妈妈的吻》等。我那时最喜欢的就是玩“抓钹”、吹锁呐和拉二胡，至今，耳边萦响着当年那曼妙的曲调器乐声。 　　　　武术表演是舞狮的一大重头戏。舞狮队的组织者会在年前从几个村子里召集一批年轻小伙子拢来，再找一个拳术师担任“教练”（我们那里上了年纪的人一般都会点武功，我父亲就担任过两届“教练”）。主要学习拳、棍、刀（大刀、双刀、单刀）、剑、戟、耙、凳等套路，又以拳术套路居多，如“四路梅花”、“三十六切手”，“五罗破阵”、“连环手”、“猛虎下山”、“七里深山一点红”、“黑虎拳”等，这些套路虽然比不上查拳、南拳、长拳、通背拳、太极拳等传统拳术有名声，但“麻雀虽小、五官俱全”（套路虽短、架式俱全），有些秘传制敌绝学，如“独坐华山”、“黄龙缠腰”、“凤凰晒翅”、“斩草寻蛇”、“仙人开伞”（又称“雪花结顶”）等招式攻防兼备，威力无穷。而且每种拳术套路都配有最佳的拆解套路，实为强身防身之妙术。 　　　　气功表演和符术表演则不是短时间内所能练就的。也只有极少数人能学有所成。初学气功时，第一步打通全身关节仅“八段锦”就得练三个月以上。然后是运气吐纳练习，打通任督二脉（即周天循环），使气流如红日由督脉上升乾顶，似皓月由任脉下降坤炉。再经过静心静口念咒语练习（正阳祖师曰：入手修真，总以练心为主，专看念头起时，先持正觉，使杂念扫除，而皈于一念……欲除妄念，先持正觉，有觉自然无梦，无梦则心死神活……必须灭尽心头之火，清除无穷之欲，时时一真内守，处处万缘皆空，而性天清凉，方不为悲喜所迷……<咒语太长，恕不奉现全文>）。最后才能进入排打练习，如果坚持不懈，一般半年后就可以“表演”开尺了（用一种武器——铁尺，击打头部、背部、胸部等部位），也是检验气功是否学成的标志。 　　　气功表演还有“顶砖破石”、“单掌碎石”、“躺钉板”、“钢枪刺喉”等节目。记得有一年，一个气功师在表演“顶砖破石”时，他开始用额头连破了几块红砖后，有一块红砖却连击三次都没有断，正当大家都在为他捏一把汗时，只见他停了下来，伸出右手食指对着红砖比划着，口中念念有词，然后顿足运气，拿起砖头往额头上使劲一击，砖断成了三截。事后他追问拿砖人那砖块的来历，因为他怀疑那块砖有污秽东西。果不其然，拿砖人告诉他，有块砖是从狗窝里拿出来的！看，这就是玄！ 　　符术则更加神秘，要经过专门拜师且得到师傅的解卦才行。老家的符术主要有“九牛撬”、“千斤榨”、“限手”（又称“神打”）等。要学成这些东西的代价是喝一盆师傅的洗脚水、绝后（传男不传女，不能有后代。但一些小符术如“鱼刺水”、“止血咒”则不用付这种代价）。当年有一个符术高手和我父亲切磋拳术时，见我悟性很高，有意将卦解给我，但我父亲坚决不同意，因为父亲对我的希望是“忠厚传家久，诗书继世长”。虽然我后来再没有见过那位符术高手，但他当年表演吃瓦片、嚼石子的场景至今仍令我记忆犹新。这种符术节目只有在一些有名望的主人家才能看到表演。许多年以后的今天，我都没有弄明白，为什么念一道咒语（天牛祖师倒骑牛，望见黄河水流流，一刀斩断长江水，封住血门血不流，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）就能止血？为什么画一道符（“鱼刺水”）就能化掉卡在喉咙里的鱼刺或骨头？ 　　“狮子”的表演节目其实已不占重要位置，一则缺少舞狮教练；二则没有训练经费修不起训练场地，所以只简单地排练一些“赵公打虎”、“烈马比鬃”、“跳龙门”、“宝楼献瑞”之类的节目。而且我们老家受地形所限，每个院子前都只有一块半亩见方的晒谷坪，很难找到一块开阔的场地。“狮子”通常都是在进出堂屋时展示一下，只有应主人的要求才会表演一些节目。 　　唱赞歌和花鼓戏也是舞狮必不可少的节目，一来可以避免因武术表演等节目太累而出现冷场，另外也可以表达对主人的祝福和调节气氛。往往是表演到一半时，突然有人大喊一声“嗨！”锣鼓乐器立即停了下来，屏息静气听他唱“狮子歌”：“锣莫打，鼓暂停，我来恭贺贵府门，一根丝线下江东，先钓鳌鱼后钓龙，先钓鳌鱼高万丈，后钓黄龙缠正梁，恭贺主人多发达，两头发达一齐兴！”唱完后，锣鼓又起。也有将《卖武谣》当赞歌唱的：“历代开辟到如今，几多英雄万古流。秦琼双锏江湖走，武松打拳四海游。武松打了南山虎，流落江湖走春秋。走走走，走不过五湖四海，游游游，游不过万国九州。战国春秋争汉鼎，当初老子元发派，三家洪江里内分教门。在家靠父母，出外靠朋友，在家父母养其身，出外朋友长其志，前面站的是师祖，后面站的是师父，小的们，多送几合！”此谣本来是一些江湖艺人卖武时的开场白，用到这里，主要是鼓励舞狮队的人员多多表演好节目。表演快结束时，也会有人高唱：“春来正月好戏，凑起一班子弟，今晚来到府堂，恭贺主东新禧，今年耍的少哩，主东切莫见节，大家继续努力，明年早来补情哦！”然后去下一户人家贺年。 　老家戏班多，舞狮队也会请一两个演花旦和小生的来护场。拳、棍、刀、气功“、狮子”都表演完了，如果主人意犹未尽，就会要求舞狮队加演花鼓戏选段。于是大家都围到晒谷场上，二胡、锁呐、笛子、锣鼓配乐，来一段《刘海戏金蟾》、《张果老磨豆腐》、《蔡堂子回门》、《桃源盘洞》之类的选段。记忆中，《刘海砍樵》里一段“小刘海呀，在茅棚，别了娘亲。肩扦担，往山林，去走一轮；家不幸，老爹爹早年丧命，留下我，刘海哥和娘亲，苦渡光阴……”大概是因为这段话与我的身世有相通之处，所以感动至今，怀念至今。 　人是如梦，一转眼，离开家乡就有十年了。期间我仅回了四次家，每次回家都是匆匆而归，舞狮队早已解散了。儿时的舞狮伙伴也早已天各一方，我却十分怀念那段美妙的舞狮时光，那乐器、那“狮子”，还有那武术、气功表演。 　哦，多么难忘的童年记忆啊！